苏轼|嫁给苏轼,是种什么体验?( 二 )


突然的苦难,让他迅速长成一个精神的巨人 。就连子由都“酸溜溜”地说,从前他们兄弟二人,诗文原本不相上下,自从黄州之贬,他便一骑绝尘了 。
让我尤其欣喜的,是他终于学会了收拢掉毛的翅膀,从云端降落到地面 。从前的他,俸入所得,随手花光光 。说他两句,他便搬出李太白的诗句——“千金散尽还复来”,明日自有明日财 。
这下好了,他竟摇身一变,成为节约的能手 。经过精密的演算,他认为一天的花费须得控制在一百五十钱以内 。每个月初便提前取出四千五百钱,分为三十份,挂在头顶的房梁上 。每日清晨他用叉子叉下一份,然后,将叉子小心藏起来 。
我知道,世人眼中的他,乐观旷达,永远以强韧的身姿、倔强的面容,站在人生困境的对面 。闾巷争传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,学童书册写满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 。
这样的他,的确浑身发光,让许多人从中汲取了坚持的可能、前行的力量 。但也正因如此,人们常常忘了,他不过也是血肉之躯 。当被命运绊倒在地时,他也会难过得像个孩子 。
黄州四年,人们津津乐道的,是他为猪肉作颂,在命运的深渊里,依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吃货 。殊不知,他也自闭过,颓唐过,羞于白日出门,甚至不敢和朋友联络 。
从“嗟余潦倒无归日”到“畏人默坐成痴钝”,从“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”到“也拟哭途穷,死灰吹不起”,他笔下的酸楚并不比旷达少,人们却常常只记住了后者 。
而更让他忧心如焚的,是四海鼎沸,民生日蹙 。变法让朝廷府库日益充盈,百姓的面容却一天天干瘪下去 。
也许我该庆幸,在漫长的泥泞过后,终究有一段坦途在黎明等待着 。说起来似乎不厚道,但神宗的英年早逝,的确让他得以东山再起 。
短短一年,他扶摇直上,玉堂金马,荣宠一时 。在倥偬的案牍与潮水的宾客中,他的笑容温暖,嘹亮 。
他素来喜欢命俦啸侣,但以今时今日的地位,家中难免奔走竞进之徒 。每次来了这样的俗客,他便大张旗鼓摆出歌儿舞女,在衣香鬓影与急管繁弦中,竟和来人终席不交一谈 。
我知道,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,只不过披上了华丽的衣冠 。

变法暂时坠入了低谷,但朝堂之上不无隐忧 。司马光矫枉过正,要把所有新法一概废除 。
在他看来,就事论事,有些新法还是值得拥有 。可当他挺身而出提出反对意见,大家都感到不能理解 。他不是被变法派迫害最惨的那个吗?尽情享受大仇得报的感觉不好么?
他和司马光大吵一架,还帮对方改了个名字,叫“司马牛” 。
“司马牛”没来得及向他露出獠牙,就撒手人寰了 。但他不肯圆融藏锋,终究不是长生久视之道 。
我不知道隐秘的风暴会在哪个角落聚集,在他人生最灿烂的时刻,我终于病倒,离他而去 。

我曾陪他走夜路,蹈泥涂,戴皇冠,听欢呼 。尽管,“冰姿玉骨”不是我,“不思量自难忘”也不是我,但,冢中枯骨两相依是我,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,是我 。
也许我没能握住他的灵魂,但,能在沧桑的九年等待后,终于和他并肩躺在漆黑坟墓里,也不失为一种枯燥的浪漫吧 。
三、王朝云

不知为什么,他爱的人,都姓王 。
我不过是他的如夫人,却凭着一句“不合时宜”的吐槽,被人们深深记住 。
初入苏府时,我懵懂无知,飘零日久 。新生活里的全部色彩,都来自他的馈赠 。
他大我二十六岁,但我仿佛从他出生,便已和他朝夕相处 。他的世界充满明枪暗箭,而我尽力让层层叠叠的伤口,开出明媚小花 。
天长地远魂飞苦,人生乐在相知心 。
他什么都好,就是不该含情脉脉,叫我“老云”(王闰之:我插一句,他也总叫我“老妻”!) 。
我有时觉得,他待人接物极为成功,即便身在困厄,仍能凝聚许多性情中人 。他们千里万里,也要赶来投奔 。
有时又觉得,不知他在搞什么,连他倾心教导的学生,居然都会恨他入骨,嘴里时常恶狠狠念着他的名字 。而这个后来把他贬得七荤八素的学生,就是神宗的儿子——哲宗 。
在一般人眼里,歌姬侍婢不过是富贵生涯的点缀 。在他飞黄腾达的岁月,他有过好几个和我一般的侍婢 。
等到他花光好运一落千丈,便只剩我一人,愿意陪他远历遐荒,苦度年华 。
我们有过一个珍贵的孩儿,他还写下一首流播千古的诗:
人皆养子望聪明,我被聪明误一生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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